我偶尔出门,也是去问知楼接任务。这个三爷对我还不错,我觉得他也对我的胃口,便成了他的神秘幕僚墨竹公子。偶尔也能见到戚破空跟着六皇子出街巡游。可后来我才知道,戚破空竟然是因为个姑娘才成了六皇子近卫,我怒从中来,却又觉得与我无关。
宗浩青大试得了状元,宗府大庆,三爷也过来庆祝。三爷走了之后,宗浩青又拉着我酩酊大醉,说他本愿去固守疆土,做一位热血将军,可如今竟成了文试第一,真是作弄人。我听他醉言醉语,心里却想起了戚破空,再后来觉得若我没走,可能现在将军府还是热热闹闹。宗浩青消停了之后,我才发觉,我竟开始后悔了。去拉宗浩青的时候,我怀里那个平安符掉了出来。
我辞别了宗府,又去了见了那悲悯众生的佛。
住持名知苦,相貌慈祥,看谁都是一副悲悯的样子。他见了我并无多说什么,只是给我一杯禅茶,待我喝完,他见我沉默,便走了。之后日日如此,我竟是喜欢上这苦的发甜的茶了。
在这里待了两个月,知苦才开口对我说:不闻苦,不知甜,世间险恶,却道人心本善。施主执念深重,茶不可解,我亦不行。只是你我有缘,若施主再悔,便种棵因果树,赎你人生路。
我谢过知苦,留了香油钱,回了京城。
将军府杂草丛生,荒凉破落,我买了宗府附近一套小院子。
三爷手腕强硬,却含着悲悯之心,我知道他的野心,也知道他必定能成。我跟宗浩青二人也算半个同僚了。
宗浩青年纪轻轻,弱冠之年便成了礼部尚书。四夷大典,他给我留了个小桌,让我易了容一起来吃宴。我看着大皇子跟六皇子嘀嘀咕咕,目露凶光,也看到戚破空站在他们身后佝偻着肩颈。我觉得他可怜又可悲,但我与他无关,他亦与我无关,我便无权评价他。
歌舞升平,四海来朝,看着一派好景象。各国献礼朝拜,总是忍不住伸出试探的爪牙。北邕人英勇善斗,上场环顾四周,偏看上自称文人雅客的六皇子。六皇子哪有什么武力值,却大言不惭地说什么我的小厮都比你们那些野蛮人强,转身就推了戚破空出场。戚破空多年不曾与人如此斗狠,少年时与人厮杀的狠劲儿早已被六皇子身边这几年消磨的一丝不剩。我看着戚破空眼神空洞,便知道这战必输。果不其然,不消几息,北邕的勇士大喝一声,反剪戚破空双臂,直接用力把一对胳膊拧了下来,面目狰狞,戚破空却像不知道疼一样,呆呆愣愣晕了过去。我有些愕然,对戚破空的遭遇有些难受。
大典结束之后,我茫然地在皇宫游走,像是受了指使一般,听到一间偏殿里鞭声狠烈,我从门缝看去,就是大皇子和六皇子二人面色凶狠,手中拿着鞭子不断地抽着地上的人,可我却看不清是谁。过了一会,只听六皇子开口说阉了,随后一声痛呼,地上的人脸转过来,我才看到是戚破空。还在犹豫要不要救他,就听有人过来,我赶忙隐了自己的身形。待我再出来,人已经都散了,只有地上一滩血迹证明着曾有人在此受苦。
我有些郁郁,找宗浩青喝酒,可他终日忙忙碌碌。
六皇子定亲了,皇妃是大皇子的表妹南充郡主,也是戚破空心悦的那人。那日三爷去给六皇子贺礼,我跟着去了。看到戚破空跪坐在门口,衣着单薄,大雪簌簌,他冻得全身发紫,我终是没忍住,解了披风扔在他身上,可他连动都没动,俨然一副行尸走肉。六皇子见我扔披风,恶毒一笑,唤了他给我们端茶。戚破空颤颤巍巍站起来,却因为冻得久了,摔倒了雪地里。六皇子一边说着废物踢了他一脚一边解释说这是他们府上一个下等太监,因着郡主可怜他才让他在这里上职,只是一个残废罢了。我看着戚破空站不起来的样子,跟三爷要人,三爷遂了我的愿。问我把人安置到哪,我随便找了处院子把人丢进去。
六皇子终要大婚,宗浩青忙活了几天,可算是让这位爷满意了。大婚那日,六皇子携十里红妆去娶南充郡主。不知为何,我去了戚破空那里。他一人躺在床上蜷缩着身子,若不是每天有人来给他喂饭清理,想必现在早就不在了。我看着他,莫名地想跟他说说话,可也不知道说什么。恨铁不成钢的愤怒吗?我对他并无期望。过了很久,我才说,南充郡主今日出嫁,还有两刻过你门前。我本以为他会无动于衷,却不想他马上坐起来,鞋袜不就,外袍不穿,直接跑出门去了。我好奇他将如何,却不想他跌跌撞撞几条街,无神许久的眼睛似乎有了光,可泪眼迷离,更有雪天路滑,总是摔倒。我跟着他走了几条街,终是在故无街头,见他因为见到花轿激动之余,直接滚落到了花轿之下。可那郡主没有出来,戚破空却被拖出来拳打脚踢,殷殷血色入雪色,待我过去,戚破空眼中最后一丝光亮随着花轿远去,便身死僵。
我站在他身边许久,红妆散尽,人来人往,却无人问津。偌大天地,昔日往我门前放匕首的孩子不到二十,便随着我生辰远去。
我把戚破空葬在了西华山的另一边,不想娘亲看他烦,也不想父亲找不到他。人生浮萍,我把平安符里那个种子和他一起埋了。